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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年惊艳《梅花谱》

2009-01-07 13:35:00 来源:博览群书 江晓原 我有话说

承《博览群书》杂志热情相邀,命开专栏,奈灵感缺乏,搜索枯肠,久未应命。一日整理斋中旧书,烟士披离纯忽焉临止:生平有两大毛病:一曰好古成癖,二曰不务正业,有此二病,昔日曾寓目不少杂学旁骛之书,间或亦有小小故事。作为积年书虫,何不将其书其事与读者分享?品高兄力怂恿之,遂

有“脉望夜谭”之设,拟逢单月刊登。所涉之书,中外皆有,俾合“博览群书”之旨。读者中或有同好,则幸甚矣。

江晓原,上海交通大学教授,科学史系主任。积年书虫,更兼碟友。

我以前写过一篇题为《迷恋〈西厢记〉,冷落天文学》的文章,其实在《西厢记》之前,曾经有另一册古书让我大为痴迷,而且其程度远远超出《西厢记》,那就是《梅花谱》――不要误会,这《梅花谱》既不是养花种花的手册,也不是青楼名妓的花榜,而是一种清代的象棋谱。

我在“文革”后期的1972年进入上海一家纺织厂当电工,那时还是个不太懂事的17岁少年。我所在的这家工厂棋风甚炽,在当时的上海纺织行业小有名气。那几年,象棋成了我青春骚动期的梦中情人。我对象棋的痴迷程度,只要提一个细节就可见一斑:我家老式缝纫机上总是放着棋盘,盘中总是有正在拆解的棋局,我甚至在午夜梦回想起一着,就会起身到棋盘上去摆放参详。

就在这时我读到了《梅花谱》。一种“惊艳”的感觉,让我一下就为之倾倒。

在中国象棋的布局发展史上,《梅花谱》被认为是一部里程碑式的著作。在此之前,以晚明棋谱《橘中秘》为代表的早期布局理论,一直认为在开局中,只能用当头炮对抗当头炮(顺炮或列炮),后手起马是无法抗衡当头炮的。而《梅花谱》一出,以八局精妙无比的“后手屏风马破当头炮”,宣告了“屏风马足以对抗当头炮”的布局新时代――直到今天,这一结论仍然是主流象棋布局理论所赞同的。

关于《梅花谱》的作者,我们所知甚少,只有书前的序中有如下一段信息:

安蹇先生姓王名再樾,字正己,康熙时人,家贫,性刚直,力学不求闻达,而世亦无知之者。抑郁无聊,为象戏以消岁月。得意疾书,爰成六则,遂名之曰《梅花谱》。其间纵横驰骤,不可端倪,真有行到水穷、坐看云起之妙,诚象戏之钜观也。

看来这是一位寂寞高手。当然,那时象棋也还不是真正能够登大雅之堂的游戏(直到现在居然还有人认为中国象棋的地位在国际象棋和围棋之下),所以那时的象棋高手也许很难不寂寞。

《梅花谱》八局“后手屏风马破当头炮”被认为是全谱最精华的部分。上来第一局“破巡河车吃卒用炮打象”就先声夺人,以大开大阖的阵势诱敌深入,弃子夺势,随后自己也单骑突进,直捣黄龙,一连串匪夷所思的精妙杀着,令先行的当头炮方防御全线崩溃,最终被逼入绝境。此后七局,局局都有突破和创新,谓之“有行到水穷、坐看云起之妙”,信非虚语。由此一举奠定屏风马布局体系的地位。

在20世纪70年代,中国象棋的布局理论早已告别了初级阶段,杨官?的三集《中国象棋谱》在1957~1962年间出版,代表了那个时代布局理论的高度(我当时读的是1974年第4次印刷的版本)。但是告别了初级阶段的布局理论,对于非专业棋手来说有一个很没劲的特点,那就是太平淡。因为现代布局理论中,双方都走“官着”,即不犯错误的着法,于是四平八稳,最终走向“官和”――大家都不犯错误的着法,当然只能导向和棋。

可是在《橘中秘》和《梅花谱》之类的古谱中,那些精妙的杀法之所以能够上演,恰恰是因为有一方犯了错误――尽管这种错误通常不容易被意识到,或者是业余棋手容易犯的。古谱中这种传统一直保持到清朝末年。这种“有人犯错误”的棋谱,对于业余棋手来说有着更大的吸引力,因为那些精妙绝伦的杀法会给读者以极深的印象;而那些导致精妙杀法能够上演的错误,也会因此被深深记入读者的脑海。

民国十八年(1929年)文明书局版

《梅花谱》被视为里程碑式的作品,并不是仅仅依靠八局“后手屏风马破当头炮”。在传统的斗炮局中,《梅花谱》也有极高的造诣,可以说它将《橘中秘》所代表的早期斗炮布局也推到了全新高度。它的“顺炮直车破横车”五局、“顺炮横车破直车”五局和“列手炮”五局,着法雄浑有力,同时却处处充满机巧,令人叹为观止。这里我可以举一个亲身经历的例子。

我自己当年的象棋水平,在我工作的纺织厂,排不进前五位(当年全国冠军胡荣华来我厂表演赛――他一人以盲棋同时对抗我厂五人五局明棋――我就未能入选),但也许是因为我们厂棋风甚炽,我1978年春进入南京大学后,居然四年都忝列校学生象棋队的成员。虽然我在校队排名最后(第七名),但在四年间对校外比赛竟保持了不败纪录。记得有一次比赛中,《梅花谱》就大放光彩。

那次是我们与南京师范学院(今南京师范大学)队比赛,我抽签抽到的对手,据说是那年他们的全校亚军。比赛开始后,走到第八回合,对方陷入长考,我就去洗手间了。我的一个队友悄悄跟进来,低声对我说:你怎么能那样下?太危险了!我对他说:你看好,我回去他就会投降。队友将信将疑。我回到棋局,对方继续思考了几分钟后,果然投子认输!这时相邻各台都还刚刚开局,我这台居然八个回合就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奏凯收兵。

原来这一局我就是采用了《梅花谱》“顺炮直车破横车”第一局一个变例中的着法,让对方落入了陷阱。虽然他右炮沉底并吃去我未动的左马,对我左路形成凌厉攻势,然而我的双炮和右车引而不发,已经对他构成绝杀。当他开始长考时,已经意识到情形不妙,但长考的结果使他看到无论怎样挽救都已经无济于事,所以决定不再死拼下去,而是早早投子认输,接受一个体面的失败。

但自从念研究生以后,我对象棋的兴趣烟消云散,棋艺自然也早已不复当年。如今我电脑中有电子版《梅花谱》以及许多其它象棋古谱,偶尔在电脑上打打谱,或参详一番高手对局,那也只是一种怀旧情结了。

《梅花谱》有中华书局1926年排印本,校阅者居然是吕思勉。10年后的第6次印刷,当时定价“国币”三角,如今网上旧书索价140元人民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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